作者：卿尚兵
关于认知突围，最近有了一些新的收获，是从重温一个故事开始的。
这个故事叫王戎识李。
王戎7岁时，和一群小朋友一起玩，看见村子外的道路上有一颗李子树，树上结满了李子。看见李子，其他小朋友蜂拥而上爬上树，而王戎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，有人问王戎为什么不去摘李子，王戎回答道：“这棵树长在大路边，结满了李子，居然没有人摘，那这李子一定是苦李子，不能吃。”
果然，那李子苦极了，小朋友纷纷将其扔在地上。
我原先读这个故事的时候，觉得王戎也有赌的成分，仅凭李子树长在大路边，就敢断定李子是苦李子？这未免也太草率了。
直到这个夏天，我发现小区里种植了五株杨梅，杨梅快成熟时，树上挂满了大娘。除了树尖高处还有零星几颗红的，其他杨梅在将红未红时已然灌进大娘孙儿孙女的嘴里了。
我突然就理解了那个7岁的少年，由衷地敬佩王戎，并毅然决然加入到大娘的队伍中，由此节约了一个星期的水果钱。
王戎太了解人性了，他断定李子是苦李子，不仅仅是因为它长在大路边，是无主物，而且是深刻地理解人类对无主物的那种狂热。
无主物之于人类（尤其是大娘），少吃一点都是莫大的损失，杨梅未见一颗红透了的，怎么可能还有满树的李子？
在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（只看见路边一颗李子树），如何做出决策（去摘李子还是不摘）？这是摆在王戎和其他小朋友面前的一道题目，对人性的充分把握把王戎与其他小朋友区分开来。
在很多性侵案件中，信息也是不充分的，甚至是矛盾的（比如被害人指控嫌疑人，嫌疑人不认罪），如何做出决策，才能不枉不纵，合乎公平正义？这也是摆在法律人面前的一道题目。
答案和王戎的决断是一样的，认知突围，对人性有充分把握。
我们来看一起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指导案例。
2013年7月8日15时许，王乙带着弱智的孙女王甲（被害人，2001年12月出生，多年不说话）到同村被告人王某某家。王某某趁王乙到菜园摘菜时，将留在其家中的王甲奸淫。王某某正穿裤子时，被返回的王乙推窗发现并责骂。2日后，王甲的父亲得知此事并报案，王某某被抓获。
此性侵案信息极不充分，概括如下：
1、被害人是一名多年未曾说话的智障幼女，不能表达自己被奸淫的情况，故本案无被害人陈述这一直接证据；
2、案发2日后被害人亲属才报案，故未能提取到直接指向被告人作案的客观性物证；
3、没有目击证人证实被告人奸淫被害人的作案过程；
4、被告人虽在侦查阶段承认作案，但后翻供，否认奸淫的关键情节。
如何判决？无罪的观点认为，本案只有被告人王某某的供述以及证人证言（传来证据），被告人后期否认，控方指控强奸罪证据不足，应当宣判无罪。
法庭最终认定其有罪，最重要的理由是王某某到案的过程——王乙到王某某家菜地摘菜，将孙女王甲留在王某某家，约半小时后返回王某某家时，发现该房屋前后门都关着，拉开王某某卧室窗户后，看见王某某、王甲站在床尾，王某某正在穿裤子，遂当场指责王某某强奸。王某某当即道歉并请求王乙不要声张。王某某的嫂子余某某碰巧路过，听闻后亦当面责骂王某某。当晚，王某某本人及其兄王某绍先后找到王乙的弟媳刘某某，求其帮忙私了此事。2日后，刘某某将此事告诉其子王丙，王丙又告诉王甲的父亲王丁，王丁遂报案。随后，王某某被抓获归案，并在侦查初期供认了奸淫事实。
最高法院认为，本案的发案、破案过程自然，符合常理，指向明确，具有可信性。
延伸一下，就是，法官太了解人性了，他知道，王某某如果是清白的，是被诬陷的，他就不会一而再，再问三地在众人面前请求私了，而应该愤然反抗，甚至主动报警，请求警方还以清白。
案发过程的重要性同样体现在洗刷冤屈中。
1995年5月31日，哈尔滨南岸区一饭店女老板郭淑兰到南岸区公安分局报案，控告张金波强奸，而张金波正是该分局的一名管片民警。郭淑兰指控张金波在1995年3月至5月期间3次强奸了她，同时其儿子的女友也提供了证言，证实目睹了强奸的过程。1999年4月22日，哈尔滨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宣判张金波强奸罪成立，判决张金波有期徒刑十年。后经张金波不断申诉，2006年12月，黑龙江高院宣判张金波无罪。
抛开案件当中的不当干预，该案的案发过程可谓漏洞百出。
1995年3月，作为辖区的管片民警，张金波发现片区内某门面房在装修，张金波对装修工人说必须办暂住证，该门面房的主人正是郭淑兰，后郭淑兰连续三次托人请张金波吃饭，提起自己亲戚是市公安局领导，张金波均未理睬。
1995年5月12日，张金波巡逻到郭淑兰饭店，看见郭淑兰几人正打麻将，认为其在赌博，一把将麻将下的毯子拢起来，郭淑兰扑过来抢，双方发生争执。张金波要求聚众赌博的郭淑兰主动到派出所接受处分，郭淑兰拒绝，后非常愤怒的张金波将涉嫌“伤害在逃”的郭淑兰的儿子带回派出所。郭淑兰带人随后赶到派出所，扬言公安局大领导是她家亲戚，必须报仇。
随后就发生了郭淑兰控告张金波强奸的事件。
事后来看，该案的发案、破案过程蹊跷，不自然，不符合常理，被害人的陈述不具有可信性。
延伸一下，就是，一审、二审的法官、检察官太不懂人性，他们被一个心思恶毒的女人稍用计谋就给算计了。
在审查判断性侵案时，认知突围有多种方法，但最重要的突围就是认真审查判断到案的过程。
到案过程不是所谓的证据，但对到案经过的论证与分析自始至终贯穿着人性的考量，它不是证据，却高于证据，就像王戎识李，人们对无主物的狂热追求，不是眼前的实体，却能对实体作出准确的评判。
